宋玉

卡黄 / 百年

（不是现实向）

黄婷婷刚开始学大提琴纯属好玩，她看张国荣的电影，他女朋友会拉大提琴，于是她也半开玩笑去学，一学就从小学到大学，并因此结识了她冤家李艺彤。

李艺彤好玩就好玩在，明明是白烂的段子，她讲出来总比别人好笑，比如她第一次见黄婷婷演奏时说:“漂亮姐姐，这木头锯得真好！”

别人这么讲，都要被黄婷婷翻白眼拖进黑名单，但李艺彤瞪着眼睛，语气是刻意夸张的严肃，黄婷婷没忍住笑了出来。

李艺彤说自己是西安人，黄婷婷对这遥远的地方没什么概念，只知道杨玉环的荔枝和佟湘玉的口音。于是李艺彤高高兴兴成为黄婷婷距离最远的朋友，值得干一杯长安的桃花酿，很甜。黄婷婷说她神经，心里悄悄记下，以后去她家里一定要喝这个。

黄婷婷和李艺彤同租了学校北门对面的一间公寓，视线开阔，向阳，隔音很好，租金也贵一些。黄婷婷继续学大提琴，李艺彤学音乐剧。

偶尔黄婷婷在公寓练琴，李艺彤坐在垫子里剥花生吃，表演欲爆棚地为她倾情鼓掌。冬日天气凉下来，没有课的下午，一起去超市采购食材，李艺彤戴一顶幼稚的毛线帽，走在路上蹦蹦跳跳像小学生，黄婷婷拎着袋子轻轻打她。

吃完火锅，太阳还剩最后一点暖光，李艺彤枕着黄婷婷大腿，香料气味氤氲，黄婷婷像撸猫一般，一下一下抚着她头发，捏一捏她后颈光滑的皮肤。李艺彤舒服到想打猫呼噜，眼前每一粒漂浮的灰尘都缓慢下来，她数着光圈和浮尘，迷迷糊糊睡着。

醒来时黄婷婷在喊她:“李——发——卡，该起床啦。”李艺彤睁开眼，在不开灯的黑暗里听黄婷婷小声笑，发丝拂过李艺彤脸颊，似有若无的触感舒适又暧昧。

午夜的恐怖片时间，黄婷婷盘腿坐好，戳开一瓶冰镇AD钙奶喝，看着满屏血腥假装冷静。李艺彤死死抱住黄婷婷腰身，小场面就短促地低声叫，大场面就尽情尖叫，整个人埋进黄婷婷怀里，缠着她。

对，缠着她，黄婷婷低头看李艺彤惨兮兮的表情，想着李艺彤是不是，太缠人了。李艺彤眼巴巴跟她对视，眼睛圆圆亮亮，笑起来又闪着狡黠的光，符合她一贯的戏谑，黄婷婷不知道她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了。

黄婷婷参加演奏会，没有小时候想象中的帅哥陪，倒是有一只李艺彤亦步亦趋跟着她。

到更衣室换繁复的演出服，李艺彤也一起进门落了锁。黄婷婷脱下T恤，脊背嫩白瘦削，一对蝴蝶骨散发昏暗香气，仿佛她们公寓里，摆在电视旁的三枝百合花，兼具安全与诱人。

李艺彤伸手去触摸，顺着骨头的走势慢慢下滑，黄婷婷笑起来训她，说不要摸啦好痒啊。

于是李艺彤真的停下来，短暂几秒后，黄婷婷感受到一个软软的东西碰了她骨头一下，轻柔又快速，却让她全身战栗。

李艺彤欲盖弥彰:“是我拿手指点了一下！”

绝对不是亲了一下。

黄婷婷顺从地点点头，换好衣服，上台时被台阶绊了一下，险些摔倒，这才从天空缓缓降落回人间。

一直到演奏结束，李艺彤都乖乖地保持安静，等掌声和欢呼响起来，她才跳起来拍着手朝台上喊:“婷婷桑——”

“婷婷桑笑颜一番——”

她淹没在几千人中，但她快乐极了，因为黄婷婷只看她一个人，黄婷婷在对她笑。

黄婷婷生日这天，她们俩约好要一起去吃日料。下课后黄婷婷提着一袋子收到的礼物，到奶茶店等李艺彤。桌上一杯蛋糕奶茶一杯养乐多绿，冰块都开始融化了李艺彤还没出现，黄婷婷百无聊赖戳着吸管，微信还停留在十分钟前自己发的消息:李！发！卡！再不来你就死定了！

这时店里进来一个风骚帅哥，一手提着音箱放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和露丝跳舞的曲子，一手抱着鲜红的玫瑰花束，径直走向黄婷婷，迎着四周的探究目光停在她旁边:“请问是黄婷婷同学吗？”

黄婷婷手不自然地揪着衣服带子，一脸懵圈地点点头。

帅哥把花塞进她怀里，十分喜庆地说:“李发卡同学为你准备了九十九朵玫瑰花，祝你生日快乐，她永远爱你！”

黄婷婷:？

黄婷婷说:“好的，谢谢。”

帅哥潇洒地推门出去，李艺彤躲在门口对他做OK的手势，回过头与黄婷婷目光相接，黄婷婷小心地抱着玫瑰，眨眼的样子窘迫又害羞。

李艺彤走向她的时候，两个人心跳都在加速，砰砰砰，哎呀别跳这么激烈了，没见过性感美女在线送花吗。

李艺彤坐下来问她:“婷婷桑喜欢吗？我可是特意找了我们全专业最帅的男生来送。”

黄婷婷说:“喜欢，不过我觉得下次你自己送我会更喜欢。”

说完两个人都脸红了几分，一齐喝了口奶茶。

黄婷婷记不清很多事情了，毕竟她和李艺彤认识实在太久，但耳边总是会突然响起李艺彤的声音。

“婷婷桑！”

有时两个人吵架，李艺彤先服软，到她门前来哀嚎:

“婷婷桑又不理我了啦！”

“婷婷桑原谅我嘛！”

她能想起最后一次开玩笑，是李艺彤捧着手机给她看微博:“哇，这条转发过两万了哎！”

黄婷婷一看，那是李艺彤发的绝美水下自拍，和过于好笑的拍摄过程，配词是:偶尔用索尼自拍一张，感觉很奇妙呢。

黄婷婷随口说:“搞不好你要红了。”李艺彤点点头，表示今晚要加餐。

这是他们开过的玩笑里最普通的一个。

黄婷婷要离开上海的时候，刚好李艺彤毕业了。晚上黄婷婷回家，路边有李艺彤的广告灯牌，她掏出手机想拍给李艺彤看，还没拿稳就收到一条短信，震动时手机噼啪掉在地上。

她莫名奇妙颤抖着捡起来，出现细小裂纹的屏幕上是李艺彤发来的消息: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，你有在乎过我吗。

黄婷婷早上出门时对李艺彤说，我要回家了，家里人给我找了工作，还找了男朋友。其实都没有，但李艺彤怎么知道有没有，她打心眼里难过，随即变成愤怒，她红着眼睛冲黄婷婷喊那你滚吧。

这几个月她们争执的频率高得可怕，黄婷婷没有力气谅解李艺彤，李艺彤也没有心情维护黄婷婷。

毕业那天李艺彤要喝吐了，班里同学一起去KTV，狂欢直到后半夜，李艺彤醉得一塌糊涂，散场时遇到了跟朋友告别的黄婷婷。李艺彤眯着眼睛迟钝地看她，她站在包厢外透气，来之前她刚寄走最后一包行李，第二天她就要离开。

李艺彤拖着声音甜蜜地叫她:“婷婷桑——”

黄婷婷犹豫地发出小声应答:“啊……”

顺着这声呼唤想起过去几年里，跟她一起唱歌的李艺彤，买花的李艺彤，给她涂指甲油的李艺彤，牵手看演唱会的李艺彤，黑发卡白发卡李艺彤来一桶……

李艺彤似乎才想起她们已经不是亲密无间的室友了，皱着眉，困惑地问:“为什么啊？”

黄婷婷无从回答，她们的故事总是朦朦胧胧，没有突变的节点，没有明确的分界线。她只能说:“我要走了，你快点回去吧。”

李艺彤点点头，低低地笑，空空地看了她一会儿，像小孩子赌咒一样，尽力用最凶的语气说:“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。”

黄婷婷靠着墙壁大口呼吸，李艺彤跌跌撞撞，可怜又坚定地走进电梯。

过了几分钟，有人走过来问:

“请问，是黄婷婷小姐吗？”

黄婷婷打了个冷颤，她转过身，帅气的服务生礼貌询问她，这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，她想逃，却只能站在原地点头:“我是。”

黄婷婷这时想到，她们从来没有直接说过我爱你，也没有说过我恨你。

“李发卡小姐为你准备了一首《百年不合》，她说祝你与她百年不合，今生不再见。”对方小心翼翼观察黄婷婷的脸色，时刻防备她也发疯。

但黄婷婷怎么会疯呢，如果她们俩都是疯的，那她们今天就百年好合了。

黄婷婷温柔地说:“我知道了，谢谢。”

她在这一刻忽然轻松，好像有成群的蝴蝶从她骨髓深处飞出去，破开骨骼的疼痛千百倍涌上来，超出承受区间，反而失去了细致的痛感。

结束审判的感觉好极了，她再也不需要担心每日与爱过的人互相凌迟。爱情剧演成无法破解的悬疑剧，终于到了最后一集，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，至少在她们年轻时。

如果还有续篇，那也是百年之后的事。

她们都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，为这个百年内不会复活的爱情的游魂。